日期查询:2022年01月07日

大美山西之古建

●杨永红
  在我生活的城市东边有一座老城,老城旁边有一座纯木结构的古建,名字叫“清虚阁”,始建于明成化五年。殿顶均以黄绿色琉璃覆顶,远远望去,恢宏奢华,玲珑别致;当走进清虚阁的中央时,会被它梁间斑驳的壁画、跳脱的枋椽、舒展的檐牙、尤其梁间层层叠叠,由784个斗拱叠加出的藻井震撼到。
   藻井蕴含着中国的五行文化,因古建系纯木结构,意以水克火,预防火灾之义。
   若把它放在山西众多的古建当中,清虚阁实在算不上什么,只是众多民间古建遗落至此的一个。因为在山西的大地上,这样的古建有很多。它们星星点点,从北一直分布到南。
   中国古建筑最大的特征,是它们都有一个恢弘而大气的屋顶,有能工巧匠用诗意的手法将木构件巧妙连接起来的柱、梁、檩、枋、椽、栿和斗拱,其中的斗拱,是中国古建里最基本的承载单元,它们是中国古建筑的核心,是灵魂。
   古建美不只是它的造型美、技术美,更重要的是它的文化美、精神美。
   那么什么是文化?
   “人类传统观念认为,文化是一种社会现象,是由人类长期创造形成的产物;同时又是一种历史现象,是人类社会与历史的积淀物,能够被传承和传播的思维、价值、艺术等。”
   这是对文化很正统的解读。
   如果说还是过于抽象,那么古建对于文化就显现出最好的诠释。
   一座古建在建筑初始,就是在营造一种文化,而后历经光阴流转,又成为一种载体,它不只表征文化,还负责安放人类的灵魂。
   建筑的功能从最初的安身立命到后来精神的安顿,每一个木结构元素的拼接中,渐渐摆脱了笨拙的形体,工匠们赋予了木头丰富的内涵和灵动的初心,每个挑檐、每组斗拱、每扇漏窗、每个匾额,都充满了中国文化特有的诗意。
   山西省永济市的鹳雀楼,每一位游客登临后,都会不自觉顺着王之涣的目光吟诵出:“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我们一边想像王之涣登楼远眺的情境,一边感同身受此时、彼时空间与时间上的纵横交错,得以体察今夕何夕,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向内自省,用灵魂去观察自己的肉身和过往行为,这便是古建带给我们伟大的、深远的美学使命和美学意义。
   中国仅有的四座唐朝古建如数都在山西,即便我们不是专业人士,当我们拾级而上,依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一斗一拱间流溢出的古朴敦厚,那种东方气韵、那种恢弘气度;那种文化自信,无需用任何语言描摹;那种根植于古建中的美学,与流淌在我们身体里的血脉如出一辙,只要它们在,只要我们肯回溯,必能相认。
   当阳光透过小窗映照在红色的墙面,当树影斑驳,当塑像静穆,当你在古建的某个转角处读到它的年龄它的来历,便是那枚生锈的门环,也透着神圣。这不是唯心,是古建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时间、空间交错的平台,让我们走一走古人曾走过的路,古人曾吹过的风,古人手植的银杏树亭亭如盖下,看有亭翼然,从而知道自己的根基所在。
   北魏时期的悬空寺在山西大同,在“三根马尾空中吊”的俚语里悟到了“上延霄客,下绝嚣浮”的绝尘之境,它跳出物质世界,跳出肉身和时间,追求另一种纵深。那些安插在悬崖峭壁的木桩,丝毫未影响它们在空中托举起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这些美从河姆渡的榫卯开始,便与象形的汉字一起渊远流长,木头与木头相互咬合,艺术与环境相互辉映,思想与自然相互碰撞,一
  座古建在孕育的过程中,经过如此种种滋养,再加上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风格独特的、辨识度极高的技术支撑,一座有生命的建筑便诞生了。
   中国人讲阴阳五行,讲人与自然的关系,因“木出于土地,入于阳光,承天之雨露,向阳而生。承地之养育,入阴而生,为阴阳和合产物,生生不息,乃自然生命力旺盛之象征”,所以中国的古建选择了木结构。故而,“木材做主要建筑材料,是合理的选择,是理性主义哲学的必然结果,也是建筑文化现象中‘物’的体现,符合易经‘载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的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观念或易学的风水理念。”
   不只是大的宫殿庙堂,就是乡野楼阁在建造过程中,也讲究要负阴而抱阳,要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细微之处无不体现着佛道儒的文化,比如台阶的数量,柱子的颜色,屋顶的制式、基座的高度等等,就连院中种植的植物也有讲究。
   每一个古建,它们的一斗一拱、穿枋匾额,雕刻与壁画,无一不渗透着这些智慧,这些工匠在土木之间遵循着自然规律,构建出顺天道、符地道、合人道的一座座古建,他们在土木之间锤炼,在天圆地方中赋予古建生命和灵魂,所以,古建筑的造型与技术之美一旦栉风沐雨后,便与自然融为一体,这就使得建筑这个“物”的美,有了更加深远的意义。
   说到技术,想到九百多年前的山西应县木塔。它被称为斗拱博物馆,它的“筒中筒”结构,就是如今摩天大楼里垂直交通的前身;建于唐代千年古塔天宁寺凌霄塔,它的塔心室四层以上保留着稳定塔身的塔心柱,按照现在的说法,它的名字叫就阻尼器。可见,我们的祖先早在远古时代就熟谙我们所处的地理环境,并以堪舆学说糅和技艺以及情怀,将建筑温情化、自然化、诗意化。
   山西晋祠有北宋的“圣母殿”和“鱼沼飞梁”,一椽一木间,无不透着大宋的极简美学,它成为这一方水土上人们灵魂的庇护所,当殿堂文化的朝圣者的灵魂有了皈依,建筑就成了普世大众追求精神活动的不二处所;山西五台山的佛光寺,自从它被梁思成与林徽音用它向日本学者印证了、想要领略大唐风貌必须去日本的嘲讽后,每一位在此驻足的人,腰板都会挺得更直;更有五代十国的古建、山西平遥镇国寺与双林寺,拾阶而上,维妙维肖的泥塑色彩丰富,竞奢斗靡中透出文化与认知的转折;隋时的解州关帝庙,一如既往彰显着华人的精神图腾;辽金时期的崇福寺,彰显了中华文化的博大精神与包容性;元代古建洪洞广胜寺,透露着生活在黄土高原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老百姓对水神的崇拜;明时期的霍州鼓楼,拥霍山,镇汾水,护国安民之殷殷情怀尽显……太多了,数不胜数,这些古建像页眉,似注脚,静静伫立在山西的角角落落,身披千百载光阴,守护着华夏文明,眺望着炎黄子孙。
   山西地处黄土高原,苍凉而地贫,自然条件稍逊,似乎先天条件不足。而中国元代之前百分之七十多的古建都留在了山西,那种身临于古建当中,因灵魂与其碰撞而衍生出的慈悲,实在令人愉悦。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由审美本能所触发的愉悦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山西又是幸运的。
   山西当地许多古建因遭受风雨剥蚀,如今只能远观,所以,有生之年,用个把时间在山西这片土地上认真行走一番,通过古建回溯祖先文化,通过一斗一拱,一椽一枋,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便明白了“我”这个个体的来龙去脉。
   山西是个原生态博物馆,它以天当庐,以黄土为展柜,上至省城,下至县市乃至荒郊,只要你肯放慢脚步,像一枚书签随意躺在某一页,就有幸一眼千年于某个朝代,千年一叹于某个风云人物,说不定,还能遇到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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