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学会“尿人”了吗

　　　　“尿人”这个词，是我老家的一句土话，甚至是一句脏话。大致意思是，要服人、让人，要忍气吞声，要低调谦让。乡下素来不缺泼皮无赖，让你尿几股你就得尿几股，这可能就是“尿人”这个词的来历吧。
　　后来进了城，发现有文化有素质的城里人也常说这个词。记得1995年7月18日，报刊社在省城五一广场召开千人大会，纪念毛泽东主席为本报题写报名三十周年。老社长杨宗在大会上做纪念演讲，中间说到年轻人做人做事的要诀时，就用到了这两个字：“尿人！”这个精干的南方老头，熟练地用一个北方粗词，阐述了一个深奥的人生道理：要想做人，就得先学会“尿人”，要想成就大事，更得学会 “尿人”……在山西的文化圈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老先生早已摸透了山西人的秉性，也弄懂了文化人骨子里的那点脓水儿，一个词就点到要害，戳到了七寸，也道尽了人生路上的所有酸甜苦辣……
　　“尿人”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未必。
　　哪个人年轻的时候，不是高扬着脑袋，直愣着脖子，斜乜着眼睛，横叉着小腰,看得起谁？不说别人，咱自己就是那副德性。刚毕业那会儿，二十郎当岁，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仿佛全世界都是咱的，全世界的女人都是咱的。还没有学会修身齐家，就准备去治国平天下了。用一句老百姓的话说，放不下你了！那个年龄的人，心气都过于旺盛，脾气都过于暴躁，空怀一腔大志，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尿人”，只知道像一只绿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碰到南墙不回头，到了黄河心不死，不知不觉已是头破血流，满身疮痍，体无完肤。现在还记得宿舍粉白的墙上涂抹的硕大的红色励志标语：闲云野鹤！我就是我！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还有阿基米德那句害人的屁话：给我一个支点，一根够长的硬棒，我就能撬动整个地球……想起来实在有些可笑。
　　折腾了些许年，还是费翔那首歌点醒了一颗狂妄迷乱的心，摁住了一颗桀骜不驯的头：我已是满怀疲惫，眼里是酸楚的泪，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为我抹去创痕；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为我抚平创伤……
　　经历了无数次挫折与甩打之后，自己就像一头斗败受伤的狮子，拖着沉重的脚步，舔着流血的伤口，慢慢学会了“尿人”。也许是真的老了，也许是刚刚开始长大。不知道。
　　四川青城山上的一处道观，梁眉上一副对联耐人寻味：事在人为，休言万事皆是命；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宽。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普天之下芸芸众生，率土之滨万物葱茏，咱一介小民，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力不可挽狂澜，气不可撼大树；身不得道，手不遮天，不“尿人”还等什么呢？
　　“尿人”，是不是就俯首低眉了，“尿人”是不是就委曲求全了？也不尽然。达则兼济，穷则独善，潜介藏形，修身齐家，自己能吃几碗干饭，自己的肠胃清楚。“尿人”也是以彼之长，补已之短，假舆马者，而致千里，假舟楫者，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友善于人，谨慎于己，所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尿人”，词糙理不糙。“尿人”，是凡世的一种修行，是灵魂的一种涅槃，是参悟的一种境界。
　　奉劝诸君：早些学会“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