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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我的红色家风

隔辈的人,隔辈的情


  李家骏(1929—2019)出生于太原市南郊区北格镇。1945年参加工作,194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5年,任太原县三区税务所税务员;1946年,任太原县县委组织干事;1948年起,先后任清源县三区助理员、副区长、区长;1950年,任绥远省临河县土改工作组组长;1951年,任陕坝地委宣传部秘书;1952年起,先后任阳泉矿务局供应处科长、副处长、处长;1956年起,先后任阳泉矿务局四矿、三矿矿长;1969年起,先后任晋城矿务局四新矿、凤凰山矿矿长、党委书记;1976年起,先后任晋城矿务局副局长、局长、党委书记;1984年,任山西煤田地质勘探公司党委书记。1990年离休。
  
  讲述人:李峰 讲述时间:2022年8月18日 整理人:孟志平
  
  “信仰萌芽”
  
  我的爷爷李家骏于1929年出生在太原市南郊区北格镇的三贤村。爷爷家以种地为主业,也有自家的药材铺,日子还算过得去。七七事变后不久,日本鬼子就从平型关、雁门关、忻州一路打到太原城下。阎锡山跑了,太原也被小鬼子占领了。
  爷爷从小就是个有梦想的人。我小时候,爷爷抱着我给我讲他小时候的故事,还教我背岳飞的《满江红》,爷爷说,这也是他小时候就背会的。他还说,小时候心里头就盼着过年过节能吃上好吃的,能穿上新衣服。可是随着日本人一步步地侵略,国民党军队一步步地败退,爷爷对生活的憧憬被战火给彻底击碎了,他心中充满了对当时政府的抱怨,对日本侵略者的愤恨。后来,村里镇里陆续自发成立了抗日武装,有自卫队,也有民兵组织,这些队伍的共同敌人就是日本侵略者。爷爷报名参加了村里的儿童团——人小腿勤,随叫随到。那会儿他虽然还不明白什么是国民党什么是共产党,但他心里有把尺子,谁把老百姓装在心里谁就是好人,他就听谁的话。
  爷爷是在村里念的小学,小学念完后考到了太原念私立中学。
  在太原读书时,爷爷常常看到日伪军在大街上欺负老百姓,轻则拳打脚踢,重则枪棒上身。老百姓手无寸铁啊,只能忍气吞声。爷爷每次遇到这些事都恨得牙根直痒痒,他手里要是有杆枪,肯定会毫不迟疑地同这些人拼命。有一次,爷爷和几个同学看到一伙日伪军押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足有二三十个吧,来到首义门外的荒滩上。那群人身上都是伤,一看就知道被日伪军折磨很久了。他们被押到滩涂上,日本人举起了枪,那伙人没有一个害怕的,其中有人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枪声响起,爷爷赶紧闭上了眼睛。他睁开眼时,那些人已全部倒在血泊里。那些不怕死的中国人让他看到了英雄的模样。后来他得知,被日本鬼子枪杀的是城里抗日的共产党员。爷爷在心里感叹:共产党员都是不怕死的英雄,总有一天,我也要当保家卫国的英雄!
  从此,爷爷开始在太原城里寻找党组织,他渴望成为一名共产党员,渴望拿起枪杀鬼子……
  
  “我是王化”
  
  爷爷生病卧床期间,我陪爷爷聊天,无意中发现爷爷床头的一本书里夹着一张荣誉证书,表彰的人是王化。我问爷爷:“王化是谁?为啥咱家老有他的奖励证书?”爷爷笑了,说王化就是他。这就把我弄糊涂了。爷爷这才给我说起他当地下工作者的经历。这段历史,爷爷谁也没告诉,整整瞒了我们全家人半个多世纪。
  爷爷说:“那五年,我不叫李家骏,我叫王化。”
  1945年夏天——那个时间节点爷爷记得非常清楚,一辈子都忘不了——学校一位经常利用课余时间给他们讲解抗日形势的老师将他们十来个年轻学生召集到一起,动员他们参加地下党组织的抗日武装。这可把爷爷高兴坏了,他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那年爷爷十六岁。
  爷爷说,那时候太原城还在日伪的占领下,党组织不能公开,抗日工作却开展得有条不紊。加入地下党组织后,爷爷化名王化。他接到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和一伙年轻的同学秘密穿过敌人封锁线,到清源县参加抗日培训班的学习。培训班还没结束,日本就宣布无条件投降了。全国人民都欢欣鼓舞地庆祝抗日战争的胜利。清源县的培训结束之后,爷爷就地被分派到清源县税务局工作。年底,爷爷又被派到山西省委党校学习。在第二年春天,也就是1946年初,爷爷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从1945年到1950年,爷爷一直用的是化名。解放后,经过山西省委组织部批准,爷爷才重新换回原来的名字。而这段时间所有上级组织的表彰、奖励都是颁发给“王化”的——爷爷这一藏,就藏了半个多世纪。
  
  “要争贡献,不要争名利”
  
  大概是爷爷当过地下工作者的原因,在我的印象里,爷爷的话不多,好多关于他的故事还是我从他的同事和朋友那里听来的。
  他们说爷爷这个人做事果断,历来把集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不讲个人名利,最让人记忆深刻的是他在阳泉矿务局三矿工作时干的一件事。
  爷爷到任阳泉矿务局三矿矿长后,对职工开展业务培训,加强职工安全教育,投入资金更新设备。不到一年时间,三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爷爷常常是忙得连家门都没时间挨。就在全矿工作好不容易步入稳定状态时,汛期到了。阳泉市属两山夹一沟的地貌,中间是桃河,两面都是山。进入汛期,连阴雨下了两天两夜,桃河发了大水,是百年一遇的那种。三矿在桃河上游,阳泉市在桃河下游,所有的政府部门和很多工业厂矿都在市里边,而且很多还是沿河建的。三矿沿桃河有道河坝。当时通信已经断了,根本没办法和外界联系,爷爷就站在雨里果断地下令炸毁河坝。不炸河坝,淹的是阳泉;炸了河坝,淹的就是三矿。当时矿上很多人担忧:没有上级命令,炸了河坝淹了矿区,将来这个责任谁担得起?爷爷说:“命令是我下的,责任我担!”
  河坝炸了,爷爷苦心经营的三矿被淹了,阳泉市政府机关、厂矿企业保住了,爷爷一下子被人们称为功臣。爷爷说:“啥功臣不功臣,如果阳泉市被淹了,我就得跳进桃河。我干工作就是为了党和人民,人民的生命财产多会儿也是第一位的。这个理,共产党员都清楚啊!”
  爷爷一辈子有股子犟劲,想到了什么就要一鼓作气不达目的不罢休地去拼去做。奶奶经常数落他,说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是撞得南墙塌了也不回头。
  爷爷不讲名利,他常说他的生命和前途都是党给的,党是他的再生父母。党让他干啥他二话不说,违背组织原则的事他坚决不做。爷爷的工作岗位不断变动,职务也越来越高,在外人眼里,他手里的权力越来越大了,于是找他办事的人也越来越多了。他总是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可轮到我的父辈们,这条办事“准则”就不管用了。我的父辈兄弟姐妹一共五人,没有一个因为爷爷是领导而沾光的。我奶奶是位典型的家庭妇女,没有工作,所以一家子七口人就靠爷爷一个人的工资艰难生活。有位远房亲戚找我爷爷,想给他的孩子解决工作问题,被我爷爷一口回绝。他说:“有本事你们就好好念书考大学,学校毕业了党和政府自然会给你们解决工作问题。不好好念书,那就回家好好种地,我帮不了你们。”远房亲戚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了。爷爷的脸还耷拉着,家里人谁都不敢说话。奶奶就说:“又惹下一门亲。”爷爷说:“惹下就惹下,不惹这些做梦都想不劳而获的人,我就惹下了党组织,我就成了罪人。”
  那会儿,我才刚刚上小学,平日里和蔼可亲的爷爷一发怒,我也很害怕。爷爷把我抱在腿上说:“你要记住,要好好读书,将来不管干什么工作、在什么岗位上,都要争贡献,不要争名利。”
  2019年10月12日夜里,爷爷走了,那天天降暴雨。
  摘自《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我的红色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