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查询:2021年07月09日

父亲的沉默

●吕梁 郭峥
   父亲节那天,我的目光凝结在华为日历上,父亲一幕幕身影犹如海边的潮水,顷刻间奔涌而来,浸湿了我的身心。
  
  行走在山路的沉默
  
   父亲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当时恰逢三年最困难时期。普遍家庭的生活,举步维艰,常常是大人舍不得吃,就更多的给孩子们,大人舍不得穿,衣服鞋帽在孩子间大小传递。以至于有的时候,弟弟可能穿的是姐姐的旧衣裳。即便如此,在天灾荒年面前,人们依旧是无可奈何。
   在家里,父亲排行老八,男丁六女娃三,处处都是要养活而大的重担。迫不得已,父亲六岁的光景,长辈将他抱养到离家十数里外的桑村。
   长辈将父亲沿着晋西蜿蜒的山间土路送到别村别家。父亲不舍地追着一步一回头的长辈,该是一段默默无声的亲情。
   那段故事,父亲从未与我多讲,我也从未去贸然揭开那一页。只是翻起父亲儿时的旧照片时,父亲会凝神地发呆、哀婉地抚摸。
  
  书卷之中自有沉默
  
   桑村的祖辈是十分疼爱父亲的,以至于我长大后依然可以享受爱屋及乌。
   祖辈原是建国初期的地方军人,放弃南下政策,而后由军人到工人,再由工人到农民,年少时也曾在村中荣膺民兵队长的重任。
   父亲的一生饱含祖辈的期许,从读书时便是这个模样。
   我曾听父亲讲到过,桑村北的古庙温阳巡检司的小学校、九峪河边的中学堂、永安县城的高中、永宁州的教育大学堂。其中,仅是中学堂便是反复上了三次。从一个小山沟走出一个大专生,在当时应是一个传奇。
   我只记得,为了供养父亲十年寒窗,祖辈便在耕农之外新习得了牧农。桑村旧家的牛、羊、马匹总是新蓄了一些,养得肥实便要由祖辈起早贪黑,赶赴二十里外的温阳变换作书费。
   想来儿时的父亲是历历在目的。
   读了一遍不成,再读一遍,再次不成,又复一遍,最终以优异大专生考取到永安县,做了中学堂教书匠。
   一如的感知祖辈,一如的发愤图强,成了父亲一生最深刻的印记。
  
  病床前的沉默
  
   美好的岁月总是稍纵即逝。
   工作后的父亲每个春耕秋收都会回到百里外的桑村,开始是自行车,之后是八零摩托。
   回家的行李中,有攒着钱给祖辈买的奢华的烟卷。
   所谓奢华,只是对于节俭惯了的祖辈由黄梅、黄果树到阿诗玛、熊猫而已。有满满当当城里新鲜的吃食,祖辈近来身体困乏所需的药材等等。
   百里之外,回去便是一身黄土。想来,彼时的相见,是多么惬意的事……
   二十前年,祖父已是七十余岁古稀老人。在父亲不辍地动员下,老人不舍地离开了住了七十年的桑村。儿孙相伴,三世同堂。却不想一次疼痛体检引发的,却是永远的告别。
   老人走了,走得很安详,带着一生的期许和满满的阅历。
   同样已过七旬的祖母,成了全家感恩的全部希冀。之后十数年,父亲的无微不至、母亲的四时体贴,成为老人会晤老友时最多的谈资。
   临近去世的半年,老人身体垮了。一生倔强的她,慢慢地,耳朵听不到了、眼睛看不清了、步履不能访亲问友了……最终,躺在床上,只能偶尔伴着床沿艰难地坐起来,看着外边依旧蓝蓝的天和穿梭的车流、人群。
   祖母最后的岁月,是在父母的陪伴下安详地度过的。父亲肩负起女儿的担当,有时要为老人清洗贴身衣物。如是者,半年有余。
   入殓的时候,父亲端详着平静躺着的祖母,眼中噙着泪,手亲抚着祖母的发鬓,将松枝五谷一枝、一枝、一粒、一粒撒在老人的脸庞和身上。此时的我在一旁端详着父亲,坚毅不服输的父亲此时脆弱,一如儿时……
   老人去世的数月内,夜间是寻不到父亲在家的。一个晚上,好奇的我跟着足迹走了出去,远远地看见一个孤单的身影,坐在老人生时常坐的长椅上,低着头,默默地静谧……
  
  转角的沉默
  
   十数年前,我以超线多分的成绩考录到了晋阳府城的一所兵工学堂。此时的父亲异常高兴。
   追忆数月前的父亲,守在高考分数查询热线旁,非止一次的询问、核实。
   送我到了学堂,依次办完了诸多手续,又复查看了宿舍、食堂、教室,走遍了学堂的每个角落。时间接近傍晚,已然不能多耽搁,父亲坚毅地朝我微笑着摆手,甩开膀子就要离开。
   此时的我甚是天真,转头便回到宿舍的路上,约摸几分钟又有所思,转回学堂门口。黄昏映照的学堂外转角处,父亲孤零零地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抱着行李若有所思……我的泪水哗……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如今的我毕业也已经十数年,人近不惑。越是到了如此般年景,越是能够体谅到父亲曾经走过的路。
   我一路走来,父亲的脚印依旧在……我竭尽一生去追寻父亲的足迹,如今也是这般。只是,长大的我如此紧贴地跟循着父亲的足迹、父亲的身影,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我庆幸着,父亲庇护下的过往,我更庆幸着,与父亲同向着年岁增长、步步生花。
   致我淳朴、坚毅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