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无闻干革命
车玉恒(1921—2014)山西广灵人。1935年参加革命,1943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38年至1946年,在八路军一一五师独立团三支队五分区先后任战士、班长、排长。1948年,在华北野战军(三兵团)解放张家口战役中光荣负伤,时任连长。1950年至1956年,先后在应县第二劳改大队,应县劳改农场,山西省太原工程队石渣厂任小队长、干事;1957年至1970年,先后在山西大同市大青窑煤矿和山西省临汾监狱供销科任科员、干事。1983年离休。
讲述人:车振国 讲述时间:2022年11月6日 整理人:赵建雄
工作要踏实,不能图名利
我的父亲车玉恒,文化程度不高,干革命工作却踏实认真。忠诚于党的革命事业,无论在什么工作岗位,都能严格遵守制度,埋头苦干,任劳任怨,一直工作在第一线,为党的事业耕耘了四十九个春秋。他参加过抗日战争,也参加过解放战争,后来因为在战场负伤而转业地方,一直在公安系统工作,当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干部,直到1983年光荣离休。
我的父亲不善言辞,也不争名利,一辈子恪尽职守,默默无闻地工作。凡是与他一块儿工作过的同事、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说,老车,那是一个实在人,那是一个大好人。我父亲从来不跟我们兄弟姐妹谈论他的过去,更没有炫耀过他在战场上的光荣事迹。有时候他给我们开个家庭会议,或者跟某个子女谈话,也就是那几句话:一定要听党的话,不要给政府添麻烦,不要贪图个人荣誉,工作要踏实,做人要低调……我们兄弟姐妹听得多了,听得习惯了,慢慢的,父亲的这些教导也就成为我们家的“红色家风”了。
对父亲的过往,我们只知道他的老家是大同广灵县寨子沟公社寨子沟大队。他好像是1921年12月出生的,具体的日子我们就不知道了,因为父亲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过,我们也问不出来。
听我母亲说,父亲八九岁的时候,我爷爷奶奶就都过世了,只留下我父亲和一个弟弟相依为命,有时候他们的叔叔伯伯等亲戚也会接济他们一点儿,日子过得很艰难。1935年,日本发动“华北事变”,推动“华北自治运动”,扶持代理人,侵略者的铁蹄踏进了大同。为抗击日寇侵略,共产党在大同领导的抗日队伍不断壮大。当时,我父亲才十四岁,看到共产党领导下的队伍纪律严明,是为老百姓打天下的,就毫不犹豫地参加了革命。
当了兵的父亲,虽然年纪小,但却机灵、勇敢,每次战斗,不管大小,他都是拼命往前冲,英勇杀敌。后来他当了班长、排长、连长。1948年11月,我父亲参加了解放张家口的新保安战役,华野二兵团司令员杨得志率部全歼傅作义的王牌三十五军郭景云部两万余人,激战十一个小时,拿下了新保安,保护了古都北平的完整。当时,我父亲在华北野战军三兵团某部任连长。就是在这一次战斗中,他带领战士们冲锋陷阵,被敌人一发炮弹的弹片击中大腿根,且震聋了双耳。父亲被抬下战场,在麻药紧缺的年代,腿上子弹用刀硬生生挖出,腿总算是保住了,但留下了腿疼、流脓的后遗症。之后,部队上把父亲送到张家口荣军医院疗伤,让他一边学习,一边养伤。过了一年多,父亲才能够下地走路。1950年11月,组织上安排父亲转入地方工作,他来到应县第二劳改大队任小队长,后来又去应县劳改农场、太原工程队石渣厂任干事。1956年1月到1957年1月,父亲进入山西省公安学校学习了一年。学习结束后,组织调动他到大同劳改支队大青窑煤矿任科员,主要任务就是管理服刑的犯人。1970年3月,父亲被调到山西省临汾监狱,先后担任了供销科干事、科长,一直干到1983年离休。父亲的这些经历,还是在他去世后,我们办理他的销户手续等时,从他的档案里知道的。
从战争年代参加革命,到转入地方在劳改系统工作的三十多年,父亲秉持一个原则,就是“默默无闻干革命”“老老实实做好人”——不争名、不争利,勤谨干事、老实做人。听我母亲说,不管是在哪个地方工作,我父亲都是工作第一,家庭次之。父亲有一个口头禅:自己分内的事,不要等人催;领导安排的任务,不吃不喝也要干好!
我是1961年出生的。1980年,公安劳改系统招录工人,按照当时国家政策,本系统干部子弟可以报名,我就报了名,后被招录到临汾监狱,成了一名正式工。刚上班没几天,父亲就找我谈话了,父亲对我说,“振国,你要记住,你已经长大了,参加工作了,单位就是你的家,要好好工作,不要贪图名利,更不要贪图升官发财。监狱工作环境复杂,你要尽职尽责,要学会跟领导处理好关系,不能闹意见;也不要跟犯人拉扯关系,要摆对位置。”父亲的话,告诉了我为人处世的大道理。1983年,劳改系统调整用人政策,我通过考试转为国家正式干部;1985年,我调到技术科,后来又先后到二大队、后勤队、生活卫生科工作,直到2021年9月份退休。我在临汾监狱一干就是四十年,父亲的言行一直影响着我、鞭策着我,让我踏踏实实工作、堂堂正正做人。
离休后的父亲,有一天突然说要召集我们全家人开一个家庭会议。这把我们兄弟姐妹都吓了一跳,我们互相问询,以为父亲是要安排后事,但又觉得不可能,因为父亲身体还十分硬朗。我问母亲,母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大家都到齐了,父亲一开口——原来是要给我们上党课。父亲先是给我们讲了中国共产党成立的艰难过程,讲了党的宗旨和任务、根本目标,他还一字不差地给我们背诵了《中国共产党章程》,然后,他严肃地对我们说:“孩子们,你们都成人了,也都成家立业了。你们都有自己的工作,都有自己的家庭,我希望你们一个个都要争气,都要上进,要做出一番成绩来。我现在离休了,退下来了,只是希望你们都能够坚定不移地跟着共产党走,听党和国家的话,踏实工作,老实做人,任何时候都不要犯错误。特别是建国(我大哥)和振国,你们两个是党员,一定要带好头,领好路,不要给咱们家丢脸,更不要丢人。”父亲的话不多,却掷地有声,让我们兄弟姐妹记忆一生,警训一生,受用一生。
生活要节俭,不能乱花钱
我们家兄弟姐妹六个,我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我们基本上是子承父业。我大哥车建国在阳泉荫营煤矿工作,我大姐车翠兰在临汾市人民医院,我跟小弟弟车志国、大妹车翠萍都在临汾监狱工作,小妹车翠红在临汾动力厂工作。我们小的时候,父亲就经常教育我们,生活要节俭,不能奢侈浪费,不能贪图享受,不能乱花钱,不能占公家的便宜。
1970年,父亲被调到临汾监狱工作。当时除了我大哥因参加了工作而留在了阳泉外,我们兄弟姐妹五个都随父母来到了临汾。刚到一个新的地方居住,家里还没安置好,我们家孩子又多,我就从监区拿回一块儿闲置的木板,计划跟一张单人床拼搭一下,这样就够我跟弟弟两个人睡觉用了。木板刚拿回来,就被父亲看见了,他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让我把木板马上送回去。父亲说:“你的这个办法是好的,说明你遇事会动脑子。但是,有困难要自己解决,不能拿公家的东西解决自己的问题。这种做法是不对的,以后也不能这样做。”父亲言语不多,但他的话我们从来不敢不听。后来,父亲自己去外面市场上买回了一块木板,照我的想法跟单人床拼接起来——我跟弟弟两个人在这张床上一块儿睡了好几年。
在饮食起居方面,父亲要求我们兄弟姐妹都要学会节俭,不能浪费,更不能乱花钱。我们家孩子多,母亲又没有工作,全家的生活开销全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维持。平时的吃穿用度,父亲总是提醒我们,吃饱喝足就可以了,不要挑三拣四,更不能贪图享受。父亲比我母亲大十几岁,很体贴我母亲。在家里,父亲什么家务活儿都干,他经常帮母亲做饭,炒菜、烧肉、擀面、蒸馍、烙烙饼、包饺子,等等,父亲都很拿手。他总是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吃的,让我们既能吃饱,又能换换口味。
我们兄弟姐妹成家后,节假日回去看望父母,有时候,我们想带两位老人去饭店改善一下。父亲还是那句老话:“在家吃就可以了。想吃啥,我跟你妈给你们做。何必到外面乱花钱!难道饭店的饭菜就比家里的好吃吗?”我们只好作罢。我们吃着父母做的饭,内心是幸福和温暖的。
父亲一辈子没有攒下存款。我们兄弟姐妹结婚成家都靠自力更生。父亲对我们每一个人都说过:“自己的家庭自己建,自己的日子自己过。”他辛辛苦苦一辈子,为单位、为家庭付出太多了,他自己从来没有享受过。说出来可笑,父亲一辈子竟然都没有坐过飞机和轮船,甚至连高铁和动车都没有坐过。他刚刚离休时,我们兄弟姐妹就商量,想带着父母出去转转,让他们坐坐飞机、轮船,坐坐高铁和动车,感受一下外面的风景,感受一下祖国的发展变化。经过我们再三动员,父亲终于同意了。那一次,我们也都很高兴,行程都安排好了,临出发时,父亲的心脏病突然发作了,走不成了。事后,我母亲说,父亲是因为兴奋和激动才导致心脏病发作的。后来,我们再要叫他们出去,父亲就说:“算了吧,这些钱就不要乱花了。留着你们好好过日子吧。”
我父亲是个很和蔼的人,教育我们时也比较温和,一般不会大声训斥,更没有打骂过我们。但是,遇上原则性问题,父亲就是“家长做派”,绝对“专制”,我们必须听他的。2012年,我父亲九十一岁,体检时发现了肺癌,而且是晚期,我就陪他到太原武警总队医院治疗,当时做了伽马刀手术,而且手术比较成功。父亲出院后,回家休养了一段时间。第二年,按照医生嘱咐,应该去复查,但他知道是晚期,说什么也不去了。我们兄弟姐妹都劝他:“你是享受正处级待遇的国家干部,所有医疗费用国家都实报实销,又不用你自己花一分钱。”父亲一听反而生气了,他说:“我知道我的病情,再看也治不好,这不是白花钱吗?国家的钱也不能乱花,更不能白花。现在单位的经费都很紧张,就算我为单位节约开支作点儿贡献吧。”我说:“这是两码事,医疗报销费用跟单位办公经费不能扯到一块儿。”可父亲还是坚持不去医院,他说:“不去就是不去。反正我不会给国家和单位再添麻烦的。”我们拗不过他,没有办法,只能让他继续在家休养,平时就按医生的治疗方案给他吃点儿药。第三年,2014年12月14日5时40分,父亲就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了。这个时间,我记得清清楚楚。
父亲的去世,成了我们兄弟姐妹心头的一个痛。我们总是觉得对不住他老人家,也对不住我们的母亲。我母亲今年已经八十七岁了,我们会把对父亲没有尽到的孝心和爱心,尽量补偿到我们的母亲身上,也算是作为对我们父亲的报答。母亲一辈子跟父亲过苦日子、紧日子,现在国家强盛了,老百姓的日子也好过了,我们也应该让母亲享享福了。这是我们的心愿,也应该是父亲的遗愿吧。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快十年了。我们会继承父亲淳朴而优良的作风,并把它作为我们引以为荣的“红色家风”,一代代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