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亦他人
●米广弘
至今为止,我已走过40多个国家和地区,越出国越爱国,幸运的是我生在中国。中华文明给了“家庭”更为丰富的内涵和外延,基本上使每一个社会成员都随时随地身处家庭的温暖之中,即便离家千里之外,依然能与父母享受最贴近的家庭关系。
拥有中国式家庭关系是一种“幸运”。很多人讲到国外的养老制度,都充满了美慕之情,仿佛因为有了福利的保障,外国成年子女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就完全没有了问题,事实并非如此。我在发达国家曾短期租住在一间政府免费提供给贫困老人养老的公寓里,经理为了多获得一点收人,偷偷租了一部分多余的房间给像我这样的交流生。公寓设施非常老旧,气味刺鼻,爬满了蟑螂,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公寓里永远都弥漫着孤独的气氛。很多住在这里的老人已没有能力走出自己的房间,每天只能看到重复的风景,而我在公寓里住了三个月,却很少看到有人来探望他们,这些老人只能在孤独中走到生命的尽头。社会养老的福利只能保障生存,在中国,即便贫寒也有家人围绕,这才是最幸福的事情,我庆幸生于华夏。
儒家文化或许是世界上最重视子女与父母关系的文化类型。《孝经》有云:“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子女对父母的“孝”被看作一切道德的根本,教化产生的根源,是维系“家”的思想基础。而中国传统的“家”与“国”一体的社会组织原则,使“国”成为“家”在政治上和地域上的扩大与延伸,“孝”的原则辐射向整个社会,“在家尽孝、在国尽忠”成为了普遍的道德标准。长期以来,孝文化保证了家庭的亲密与稳定,是维持社会和谐的稳压阀,形成了代际间的良性互动,是推动文明发展的特殊动力。
孝文化为处理子女与父母的关系奠定了很好的文化和传统基础,但长期的“孝”传统,“不分离”的家庭观念,也使中国式的亲子关系总受到一种“私产”心理的困扰。随着现代化观念的普及,父母把子女当成私产的现象已经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和批评,尊重子女的人格和独立逐渐成为共识。但问题的另一面却一直被忽略,即很多子女也把父母看作自己的私产,极端一些的例子是,一些年轻人不愿意离开家庭到社会上去竞争,始终依赖父母当“啃老族”,变成了社会的消极因素。但更重要的是,即使那些经济独立、在传统意义上也很孝顺的年轻人,也没有给予父母足够的关注和尊重,没有把父母当成独立 的他人。
我问过许多和我年龄相仿的朋友,他们的父母喜欢什么、有什么爱好,他们的回答让我非常惊讶。他们觉得父母那一代人能有什么爱好,或者父母的生活非常简单,看不出有什么爱好。这些年轻人都在城市里努力工作、奋斗,期待有一天能让父母享有更好的物质生活。物质的保障不能代替内心的幸福,忽略了父母的独立人格,不关心他们的愿望、梦想和爱好,就算为他们提供再好的条件,也不能说是处理好了和父母之间的关系。我们传统的孝文化,要适当吸收尊重独立人格的优点,就像父母关注我们的需要一样,关注他们的所思所想,鼓励他们用更多的时间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在卸下养家的重担之后,实现他们长久的梦想。
现代人忙碌的生活往往使子女对父母的陪伴变成了依赖,因此不乏退休的父母背井离乡,专程照料大城市里忙于工作的子女。父母心疼儿女工作的辛苦,便事无巨细地代办照顾,以至于往往忽略了自己的生活,跟随着儿女的步调而动。我们不仅要懂得感激父母的心意,更要尽自己所能,给父母留下足够的空间。在有能力独立生活的情况下,尽量不要过度占用父母的时间,让父母能安排他们自己想做的事情。在力不能及的情况下,也要尽力多分担父母照顾家庭的压力,不能过多的将自己生活的压力倾泻给父母。要时刻意识到父母和我们一样,需要属于他们自己的时间和空间。
“父母在不远游”的时代已经远去,大城市里有多少像我这样的家庭,老家就有多少空巢。不少人可能总记得和朋友、恋人多联络,却觉得一段时间不和父母联系没有什么大不了。其实父母和其他人一样,希望受到我们的更多关注。不要认为父母就应该无条件地理解和接受我们的想法,我们需要通过充分有效的沟通及时向父母传递真实的心情,并重视和尊重父母的反馈。许多人觉得我的事情父母不明白,和父母沟通敷衍一下过去就好了,或者存在着一种“哄”父母的心态,这其实隐含着对父母的不尊重。桥的两端一样高,桥才能稳固,互相尊重是维护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基础,同样使用与维护与父母之间的关系。不要总自认为比父母高明,要放在平等的位置上,我们和父母之间的“心桥”才能更加通畅。
一百多年前,我们刚刚认识西方文明的时候,有人提过一个向西方学习的原则叫做“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抛开当时的时代背景和这句话本身的合理性不谈,把这个原则拿来更好地处理中国式的亲子关系,是比较合适的。孝文化是我们处理好和父母关系的基石,就算面临着社会形态的改变,也不应该丢弃我们独特的文化品格,但来自西方文明对独立人格的重视、对个体的尊重,也应该作为有益的新鲜血液,引入到处理与父母关系的过程中来。把父母当成独立的他人,看清父母真实的需要,保持对父母的尊重,给我们处理和父母的关系开一张“中西医结合”的药方,让我们与父母之间的关系更加和谐、温馨、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