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查询:2017年04月17日

最后一份作品也要交给你

  本版摄影本报记者康乐
  【作者手记】
   上世纪50年代初,我在《山西青年报》发表了第一篇小小说《最后一次吵嘴》。今天,我想在《山西青年报》发表我的最后一篇短文《难忘的饥饿》,为我的文学生涯画上完美的句号。
   今年4月24日,是太原解放68周年,为此,我想在这个时候发表《难忘的饥饿》这篇文章,一方面用以纪念太原解放、缅怀先烈,另一方面也想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诫现在的年轻人:我们现在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一定要珍惜,提倡节俭,杜绝浪费。
  难忘的饥饿
   人说黄连苦,但解放前太原老百姓的生活比黄连还苦!可以说,那时候太原多数人是日夜挣扎在饥饿死亡线上。老人们讲:光绪三年山西遭大旱,出现过人吃人的悲惨事件。而更可怕的是,在1948年临近春节时,新南门外并州旧货市场,竟也有人公开卖人肉包子。想来就让人心有余悸!
   1949年2月,解放太原的炮声越来越近,和我一起在南十方院当生产兵的几个师傅被解雇,回到桥头街一家鞋店借宿。虽然脱离了当生产兵的苦难,但生活仍然无指望。因为市面萧条,店铺都倒闭了,鞋店老板都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们做小工的就更得喝西北风了。
   有一天,街道派“公差”,我和师兄去北郊机场扛大米。我们借用长筒靴之便,装回来六七斤红大米。熬成糊糊饭,舍不得多吃,一人一天只吃两个半碗。就这样,勒着裤腰带苦度时光。到太原解放的时候,我们柜上几个人,都瘦成了皮包骨头。因为吃不上正经的米面,更别说菜和油了,长期缺乏营养,好几个人还得了雀目眼病。
   1949年4月24日凌晨,解放太原的炮声猛烈地响起来,火光在太原上空像无数条火龙蹿动起来。这时候,钻进防空洞的军官和富人们,都恳求老天爷消灾免难保佑平安。而像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工人,多希望人民解放军早进城早出现,拯救我们这群劳苦大众!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早晨6点左右,我们柜上的门咚咚地被人敲着。我问:“谁?有什么事?”门外高声答:“快开门老乡,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军!”解放军——多么熟悉的字眼,多么亲切的称呼!
   我大着胆子,第一个上去开门,眼前果然一亮,三四个荷枪实弹、穿着灰色粗布军装的士兵说:“别害怕,我们是解放军。不欺压老百姓,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然后一个解放军士兵说:“我们有几个伤员,可以在这里安置一下吗?”这时候,柜上几个师傅齐声回答:“可以,可以!”接着,大伙儿跑出去帮忙把伤员抬进来。
   太原解放当天下午和第二天,太原市区的各大街道路口、公园、体育场、影剧院都出现了救助活动。每个地方都架起了十几口大锅,柴禾燃着,火苗红红的,黄黄香香的小米粥供大家吃。后来得知,那两天被援助的饿肚子的穷苦百姓达4万多。我们鞋店,一共6个人,就有5人到海子边北口喝过小米粥。马春林师傅个头大,光他一个人就喝了6碗小米粥。回来后他美滋滋地拍着肚子说:“一年多了,没吃过这么饱,今天总算是吃了个圆肚子啦!”
   当人们一碗一碗地喝着小米粥时,两眼止不住地流着感激的热泪。都说:“这是救命饭,救命粥。恩人就是毛主席;恩人就是解放军!”
  2017年4月12日
  最后一次吵嘴
   说实话,从前我很不喜欢我们厂里的王自新。向他要些宣传用的纸张、粉笔,总是不能痛痛快快地发给,任凭你怎么着急,他非要问你个一清二楚不可,就是一支不值一分钱的粉笔,也不轻易让你拿走。为他那毛细劲,我真没少和他吵过嘴。
   不过,前些日子的一次吵嘴,算是我俩最后一次吵嘴了。那天一上班,宣传委员让我到俱乐部领4张梅红纸,出墙报裁边儿用。我拿上领条,一边走一边想,千万别遇上老王发料啊!巧得很,走进俱乐部一瞧,别人都不在,偏偏就剩下老王一个人。我心想,真倒霉,我得跟他打麻烦。我走到老王跟前说:“给咱领上4张梅红纸吧!”老王放下手里正在整理的一堆碎粉笔,抬头看了看我说:“做啥用?”我顺手把领条递给他说:“看吧,上面写的清楚。”他看了看领条,马上皱起了他那粗黑的眉毛,问我说:“领几张红棉纸代替梅红纸行吗?”我心里很生气,指着桌子上放的领条对他说:“开什么纸就给我领什么纸,何必……”老王见我生气了,跨前一步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嘿!小琴,可不能那样说呀!一张梅红纸要比红棉纸贵8分钱哩;再说,剪墙报边,差点的纸也行吧?”他又推了推我说:“昨天开会你没听李书记报告吗?咱们可是共青团员哪,可得……”我当时觉得老王实在是啰嗦,于是我板着脸,向他摆了摆手说:“算了,我的库管老爷,别给咱上政治课啦!发啥就领啥吧!”
   老王扭过身子,从柜子里取出一卷红棉纸,一张一张地给我数着。我心里偷偷地高兴,心想,罢罢罢!这可又脱过一关了。没想到,老王数完纸歪着脑袋又问我了:“小琴,多大的墙报,还用4张纸剪边儿?”我一听他说,气得直冒火,赌气说:“好吧!老王,你给咱设计一下,看看4张纸浪费不?”老王挽起了袖子,不紧不慢地捡起窗台上一只筷子,来回在纸上比画,一会儿他像得了宝似地笑着对我说:“小琴,你看,每张割6条,3张不是18条吗?按最大的墙报,采用16条,怎么能用得了4张纸呢?”他这一问,可把我给问呆了,脸上好像有人打了一巴掌似的灼热,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当时,我也明知自己缺理,但总觉得脸面上过不去,没理也得和他抢三分。于是我向老王瞪了两眼,像个顽皮的孩子,扑上前去就夺老王手里的纸。老王哪里肯让我拿走,争夺了一阵,还是没捞到手。老王也生气了,脸色黑红,嘴里叨叨着:“年轻人真不像样……”他生气是生气,还是怕我误了搞工作,顺手又把卷好的红棉纸递给我。我数了数还是3张,心里更火了,嘴里小声地骂着:“去你娘的,一张我也不领了!”呼喳一声,我把3张纸摔在老王面前,扭转身跑出了俱乐部。
   回到车间,我像受了什么委屈,藏在更衣室里哭起来。下班以后,饭也没吃就回宿舍了。黑夜,同屋的伙伴们一个个都呼呼噜噜睡着了,只有我贵贱睡不着,脑子里胡乱地想着。一会想象老王,他为什么为一张纸和我争吵呢?一会又想想自己,明明知道个人有错,为什么要和老王无理取闹呢?想着想着,眼前就像出现了许多同志在严厉地批评自己不爱护国家财产;耳朵里又像有人对我说:“老王做的对呀,应该向老王学习……”
   早晨,我刚起了床,就听到门外有人叫我。我开门一看,呀!是宣传委员老刘和老王,我一见老王就显得不自在起来。老王看出了我是在难过,他抢先说:“小琴,别难过了,昨天的事也不能全怨你,也怨我没给你解释清楚……不过我总是想,一张纸也总是国家的财产,能节约的就不要浪费掉。”老刘说:“老王说得对。咱们一块上班去吧!”
   在上班的路上,我不知有多少话想和老王谈。我不但感到他不厌烦,反而感到他身上有一种什么最宝贵的东西,使我佩服他。
  1957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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