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查询:2020年01月06日
书评

厚积而发之宏阔

  ◆陈建功
   书名:《天下第一渠》
   作者:白描
   出版社:太白文艺出版社
   白描的 《天下第一渠》是寻觅、思考、彰显关中文化进而探讨中国农耕文明对世界贡献的百科全书式的力作。正如书中所说,他认同张孝德的论断,认为比之耳熟能详的“四大发明”,中国农业文明的巨大贡献或更值得研究并为之自豪。《天下第一渠》即以关中郑国渠为话题,展开了中国农耕文明的发轫与演进,讴歌中国古代农业文明对人类的贡献。进而,该书又阐发中国农业文明如何融入世界文明的大潮,赓续、绵延,迎接新的历史时代的必然。
   这一题旨的艺术阐发,显示了作家观照历史的视野和境界,更显示了作家丰厚的学养积累、充分的案头准备,包括多学科的涉猎和田野踏勘。以书中重点阐述的我国第一部水利法典《水部式》为例,唐代《水部式》敦煌海外存本的发现,首先就涉及敦煌考古、敦煌流失文物等等考古学的问题。随后涉及《水部式》内容本身,作家谈到,唐代法律分为律、令、格、式四种类型,这固然是古代典章制度和法律史的常识,但白描由20世纪20年代罗振玉在《鸣沙石室佚书》里刊录《水部式》残卷开始,历数中外学者的研究成果,论证《水部式》如何表明唐代在水资源利用方面已有法律化规范。这实际上已经显示了他对古代法律史了解的深度。更令我钦佩的是,书中对《水部式》里有关废除碾硙(即水磨)的话题,做了更为详尽的介绍。首先是对碾硙使用方法予以说明,而后,援引《元和郡县志》《唐会要》《新唐书》《资治通鉴》等典籍,论证唐代由“碾硙”而引起的利益纷争及判决案例等等,较清晰地阐述了唐代在水务管理立法上的开创之功。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以我不完全的统计,本书内容涉及的学科有水利史和水利工程学、地理学、考古学、古代史、近现代史、经济学地方志、贸易史、民俗学、民间文艺学、法律史、中西文化交流史等等诸多方面。特别要指出的是,这些丰厚积累的呈现,并不是“耳食之言”的粘贴,也不是“掉书袋”式的炫酷。“熔铸百家,自成一家”的自信,无疑使作家娓娓道来的讲述,拥有巨大的说服力。
   涉及历史的非虚构作品,除了文学的要求之外,是否具有古人所说的“史德”,乃可否赢得读者敬重的起码。“慎辨于天人之际,尽其天而不益以人”,秉笔直书,不苟同不逢迎,或是更先于“识”“学”“才”的素质。读完《天下第一渠》,我对白描充满敬意,即因为他秉持客观求真的治史态度。比如他由美国记者、探险家尼克尔斯1902年出版的《穿越神秘的陕西》一书讲起,介绍他如何向世界传递对关中文化的关注,如何报道了光绪二十四年关中的灾情,并发起波及世界多国的赈灾活动;介绍英国人敦崇礼在完成赈灾使命后,如何提出修堤引泾的倡议;介绍挪威人、工程师安立森对现代引泾工程以及其他中国水利工程的贡献……应该说,这是具有极大的勇气的真诚发声。毋庸讳言,在中外关系的历史上,我们必须“毋忘国耻”,然亦应铭记近代中国和世界文明的融合进程中,异域文明及诸多人士的贡献。
   此种客观求实的治史态度,应该是贯穿于《天下第一渠》始终的。它既讴歌了千千万万关中乃至中国农耕文明的开创者和传承者,也表现了对古代的郑国到现代的李仪祉、于右任、吴宓乃至泾阳富商豪门的赞美与肯定。在他看来,每一位对关中经济政治文化有所贡献的人都是不可忽视的。
   此外,“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的交织,纵横捭阖的叙事切入,使《天下第一渠》充满文学叙事的魅力,应该说,在当下非虚构写作领域,是具有开创性的。
   所谓“有我之境”,即作家自身所拥有的阅历、感受和先辈故事,相当厚重甚至具有某种传奇性。比如她母亲的故事、他青少年时代所闻所见的乡村故事,及其情窦初开时的故事等等。这些故事经过他的文化审度和感悟,已经具有某种经典性。且举一例:他写到自己回到乡下,见村里几个年轻媳妇坐在一起打麻将。他问:你们怎么不下地?女人们虽有几分不好意思,却也含几分不屑地说,现在谁还下地?如此看似简单的亲历故事,却把作家对当下乡村问题的某种困惑,展示出来。和这些“有我之境”相穿插的,是历史考据、典籍引用、民间传闻、时政报道、公文照录等等,这些“无我之境”与作家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个人叙事”次第展示,使这一作品令读者难以释卷、兴趣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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